下文中的「費老爹」因患漸凍人已於去年辭世，
然而他「愛的很貼心」的故事卻將永遠溫暖我們的靈魂。
經理的禮物
費老爹擔任視障者的志工十餘年了，教盲人程式語言、教弱視者Windows操作和
文書編輯，從 Windows3.1開始到XP，每一個版本都不曾中斷過。他教過許多的
視障學生，他對學生惜才、常覺得學生如果不是因為視力不方便，學習的成就一
定更高。
小野，就是其中一個他關注的學生。
小野沒有太特別的地方，她是弱視生，七年級講話直接、不加修飾的語氣，其實
與費老爹重視學生禮儀是有點違背的。但是小野上課很認真，擺明了她會努力上
課，而也確實每一堂課、每一份作業都紮紮實實地盡到學生的本分。費老爹常鼓
勵小野，也常常聽小野談她的工作，和她因為視力感到吃力的故事。
有一天，我、小野和費老爹一起去吃火鍋，大家聊到工作上的種種，小野一直抱
怨她在電腦文書作業的排版上無法更進一步（許多弱視者都面臨這個問題）。原
來費老爹鼓勵她去考WORD等電腦證照，這樣她在工作上就更有競爭力，費老爹還
熱心地提供了一些市面上的考題書籍。小野有點為難，她說看書面資料對她是相
當困難的，使用12倍的放大鏡看書，每次大概只能從放大鏡的鏡面中看清楚一個
字，光是看完一頁，眼睛的傷害和疲勞就很高。她說她實在不敢冒著傷害眼睛的
危險去做「看書」這件事情。
後來費老爹一直記得這件事，每次都會問我「是不是弱視者用這樣的方式看書，
就真的會傷害眼睛？」我依著過去的服務經驗和所知回答費老爹，費老爹對於這
個難以改善的狀況，覺得相當惋惜。「那麼，有沒有改善的方法？或者將傷害降
到最低的方式？」我說有，但是需要藉助一種輔助工具叫做擴視機，而適合小野
的機種恐怕動輒6、7萬，我知道小野的經濟狀況不是那麼好，可能也無濟於事。
過了幾個禮拜，費老爹把我找去，說他剛好有一筆錢入帳（他的生活永遠都是用
剛好組成的），對他來說沒什麼大用，但也許可以幫忙小野一把，讓她想看書的
時候，不會被現實牽絆住。「這件事情交給你辦，務必保密，我們不要讓小野覺
得欠誰人情，讓她心安理得的擁有一個擴視機。」他自己決定了這件事情，「你
負責辦好就好，你只要告訴我多少錢。」他拍拍口袋，「我就是鈔票多！」他私
底下總是這樣開玩笑，我知道他最多的不是鈔票，而是對人的體貼。
如何憑空送人一個擴視機，卻自然而順理成章呢？這真是考倒我。
那時候，我正要編一本家庭手冊，需要幾個幫手，我想也許小野也是適合的人
選，於是把她找來告訴她我的計畫。那時候家庭手冊還找不到贊助單位，所有的
計畫在一步步規劃出來後都是靠著身邊的熱心人士義務參與的，大家都沒有領薪
水。我順水推舟，向小野說，這個案子剛好有一個贊助業者，該公司的經理願意
提供一部擴視機給這個案子，這案子裡的工作者中只有你需要使用擴視機，我向
那位經理爭取就把這個擴視機當成是工作津貼直接給你，對方也不要什麼收據或
證明，唯一的目的就是讓這個家庭手冊完整的做出來。
這個點子真爛，爛到破綻一堆，但是我也只能夠想到這種爛劇本了。還好，演員
也不怎麼精明，根本沒去想這些破綻。小野雖然一直很想當面向那名經理致謝，
但都被我用不同的理由擋掉了。以小野的視力，在這個計畫中要作許多的文書工
作，其實是很辛苦的，他不僅蒐集了台北縣市及主要非營利機構的手冊，還把相
關的內容做了整理和分析；我則是一直看著《費老爹 --> 小野 --> 視障家庭手
冊 --> 視障家庭》這樣的受惠模式，彷彿看到這世界許多的回報都是在下一個
步驟裡，而不是回饋到原來的施予者身上。這樣應該是夠了。
費老爹生病以後，大家開始想要幫他做一個紀念專輯。有一天我和好友金錢豹去
醫院。看完費老爹以後，在捷運上不自覺地把這件事情說出來。金錢豹提醒我，
小野知道費老爹生病了嗎？因為費老爹交代不准說，所以我...我很保守地沒有
主動告訴大家。「都甚麼時候了？事到如今如果還不讓人知道，接下來會有多少
遺憾你瞭解的..」我們心裡很清楚，費老爹的病程，其實只是一個安養的歷程..
什麼時候要走，連醫學都無法計算。
我說，小野，有件事情我非告訴你不可了。小野說她知道費老爹生病（我曾含糊
地告訴她），也寫信去叫費老爹快點把病養好，她抱怨「可是費老爹都不回信給
我！」....「但是小野，我沒有告訴你費老爹生的病並不會好，他現在無法回
信，寫字也相當吃力。...」我們都靜止在那個空間，「而且以他發病的速度，
有件事情如果現在不說，我怕以後都沒機會了...」我把公司經理送擴視機的事
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小野，小野喔了一聲之後沒再回應，然後走到教室裡。
小野已經是電腦老師了，她把學到的能力回饋到其他的視障者身上，她已經成為
一位認真的盲用電腦教師。
小野去看費老爹的時候，還是本著她那七年級的高分貝，在病床前面罵著費老
爹：「你怎麼可以不讓我們知道呢？你生病、你送我擴視機，現在我全知道
了！」「我現在做電腦教學時.....」小野喋喋不休的談著她現在還是很努力學
電腦，因為要教學生的緣故，所以她如何如何.......師母仍然一臉疑惑，她說
「也有這種事情，我還真不知道！」
小野說，費老爹要看到她的進步，所以她的成就就是給費老爹最好的安慰：「我
也只有這個能安慰費老爹了」小野抿了抿嘴巴。
費老爹那天吃力的寫下幾個字：「她已經知道了？」我說是，然後我們都笑了，
費老爹還瞪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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