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嚴法師歲末祝福》回歸根本，清貧致福

【文卅楊瑪利、游常山】

12月21日，星期天。晨光濛濛，逐漸升起的燦爛朝陽，從太平洋那端躍上海岸山脈，斜射入莊嚴的佛堂。


每天只睡5個小時，凌晨3點，71歲的慈濟領導人證嚴法師就起身禮佛。


4點，常駐150多位尼師與信眾開始每日早課。5點半早課結束，晨讀開始，聆聽證嚴法師的開釋。


6點早餐後，7點開始又是志工早會。不管證嚴法師的行腳走到台灣哪個角落，她一定親自主持志工早會，透過視訊，先開釋20分鐘後，再讓全台各地的慈濟志工分享所見所聞。


這天早膳，一向身體孱弱的證嚴法師，半碗粥、簡單幾道菜，安安靜靜地用完膳後離席。每個陪她吃飯過的人都會驚訝她「吃得少，做得多」。


這天也是農曆11月24日，是慈濟功德會每個月固定發放濟貧救濟金、義剪髮、義診的大日子。來自曼都髮廊、或獨立開業的資深美髮師志工，為病弱貧窮的老人們剪髮，把精舍擠得人氣沸騰。廚房裡義工們正烹調素菜大餐，時時飄出新鮮豆類加工品的清香味。


歷經43年、14次改建，花蓮慈濟靜思精舍的樸實無華，仍如往昔。40多年前，第一批慈濟功德會30個成員，從每天買菜錢中省下5毛錢開始，今天慈濟功德會的規模擴大不只千倍。


全省5個慈濟醫院和47個國家的慈濟志工們，時時連線，聞聲救苦，這是台灣最龐大的非營利團體，擁有300萬名定期捐款的信眾，影響力驚人，涵蓋全球，彷彿他們供奉的、傳說中千手千眼的觀世音菩薩，也普遍在人間。


在這方陽光普照的小小佛國樂土，人人見面微笑，互稱師兄師姐，往來多禮，時常合十稱頌阿彌陀佛，世界不分你我，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悲憤擾心 回歸儉約樸實

但同一時刻，外面的世界卻焦慮無比。三個月前雷曼兄弟引爆的金融海嘯後，暌違80年的全球經濟大蕭條再度降臨，台灣與世界同時面臨嚴重的經濟衰退的挑戰，很多家庭生計出現問題。


此時，由天下文化出版的證嚴法師最新著作《清貧致福》，提倡積極樂觀的安貧樂道哲學，希望匡正世人當前低落悲觀的集體情緒。


《清貧致福》背後的中心思想，其實是一以貫之的慈濟精神。證嚴法師談的不是忍受凍餒之苦的貧苦生活，而是從「心」開始的「儉約樸實」生活態度。


當全球政府都在鼓勵人民消費時，證嚴法師卻認為，大家還是應該知足，對於一粥一飯，一絲一縷，要思考來處不易，要節省，要清貧，然後將省下來的資源，去濟貧，去救苦。在訪問中，她一再提醒台灣人，其實我們擁有的已經很多了。這幾天最讓她傷神的事情是目前非洲辛巴威正在爆發霍亂，但是慈濟的救援物資在南非邊境卻被攔截，進不了辛巴威災民的手中。每當談到這個事情，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哽咽似的。即便醫生一再叮嚀她要多休息，她也總是說：怎麼可能，就是有這麼多事情。


極少接受媒體專訪的證嚴法師，在金融海嘯危機下，給《遠見》讀者歲末祝福。以下是專訪精華：


腳踏實地 就不因變化所苦

《遠見》問（以下簡稱問）：上人覺得此刻台灣人應該怎麼面對這個經濟低迷的時代？

證嚴法師答（以下簡稱答）：生活本來就是要固本。其實生活一樣在過，時間還是分秒在流失。怎麼樣的享受也不夠。算起來也是同樣那幾個小時，那幾天，很單純過日子就好，生活根本顧好就好。


泡沫虛華的生活一旦習慣了，萬一景氣變化了，就不能適應了，所以人啊，腳踏在土地上，應該去面對人生，很根本的生活顧得到就好。昨天，我看到我們的草根菩提，也就是環保志工的故事，很感動：這位環保志工，現在已經70多歲，她一生中都在受苦，從小6歲就覺得人生真苦，最苦的時候，是30多歲，5個孩子，做農產加工剝蒜頭，一天都不敢沒有工作，什麼工都要做，很拖磨。


不過受苦有代價，她的家庭在雲林縣莿桐鄉，現在是模範孝道的家庭。雖然現在孩子都成人在外地，但是都很成材。感覺人生，從小到大都有苦，這樣的苦走過就好了。


問：上人看這波金融風暴有沒有給很多人帶來衝擊？給台灣社會帶來什麼改變？

答：只是心而已。如果像草根菩提那樣的慈濟人，她的人生是苦一直堆疊上來，所以現在她不會覺得苦。現代人都覺得苦啊？但是我都覺得，現在哪有苦啊！台灣已經夠好了。


應該在此時，教育人人回歸人的根本。生活，清清淡淡就好。養成人生根本的價值觀。


身體勞動 就落實節能減碳

問：在《清貧致福》書中，上人希望大家減少消費，以減少地球的碳足跡。如何減少消費呢？

答：最好每一個人由自己做起。像慈濟大林醫院的院長，從1樓走到16樓，都不搭電梯，每一樓他都爬樓梯走完的，不必說什麼，他自己先以身作則。


各位都是文化界人士，如果每一人都是寫如何節能減碳，可是自己卻一人開一台車，那怎麼節能減碳？除了多騎自行車，還有開車時要儘量共乘。像我現在去醫院探訪，雖然體力不夠，沒有辦法直接爬樓梯，但是我儘量走坡道，也不搭電梯，一些慈濟醫院的院長就問，師父是愛運動，還是節能？


問：你書中提到，現代人應該精神往上比，物質往下比，這時候讀起來，特別受用。


答：這跟《清貧致福》是同樣意思，貧也就是平平凡凡地過日子。


只存慈悲 消費券可有可無

問：政府為了振興經濟，1月18日發放3600元消費券，上人對政府發放消費券的看法如何？


答：消費券沒有辦法兌現，我們很傷腦筋，有的孤老無依的貧戶想要領現金，貧、殘的人，會自己去領消費券嗎？領回來會善用嗎？


很多人拿了3600元不知道怎麼用。像你有小孩，要買奶粉、尿布，過去沒有消費券，還不是要買。有和沒有，不是差不多！既然有了，又何必要貪那3600元？收到了也沒有因此比較富有。可能為了花那3600元還會負債。


不是有一陣子為了現金卡刷卡，刷到變成卡奴，還有卡奴刷卡刷到跳樓，刷到燒炭自殺嗎？這些錢如果拿來做國際公益，不知道多好？

問：上人打算如何用這筆錢？


答：因為我沒有用過錢。5元、1角長什麼樣子我都不清楚。


一般老百姓我看得到的，都在問：拿到消費券要做什麼？問我，我就說拿去捐。但是捐獻也有問題，一定要花掉，又不能換現金。過去慈濟呼籲賑災，大家捐都會捐，但是2008年5月間，國際的兩個大災難，呼籲救助緬甸、斯里蘭卡，捐獻就比較難了。


還有最近非洲辛巴威有霍亂傳出，以及南美洲的玻利維亞，都需要大家幫助；還有現在海地的大飢荒，這些都是我們準備要去做的。

全球救苦 賑災不能止步

問：台灣這個時候還要做國際賑災嗎？

答：再苦我們慈濟也願意趕快去救助，但是像我們今天（12月21日）慈濟精舍志工早會說的，南非慈濟人傳回來的消息是，救助物資由南非轉進入辛巴威，就會被封鎖掉。


辛巴威2008年5月就選出新總統，但是舊總統不下台，新的無法上台就職，兩黨一直在爭，政局很亂。但是我最關心的是，我們要如何去幫助？像慈濟要進入救助，必須利用政治關係請求幫助，可是拜託了這邊，那邊又不幫忙。


現在很多地方等待我們救難，有的地方我們進不去，有的窮得都發生飢荒，像海地，從海外慈濟傳回來的消息，他們都說，海地那邊看過去，一望無際都是飢荒。


總而言之，世界很多地方窮困。像現在這個時候，冬天，世界有多少地方都是白雪紛飛，有多少人在挨餓、受凍，可是你看，台灣的天氣就這麼好。台灣的經濟雖說景氣多麼壞、多麼壞，但是還是比很多地方好很多。


親送慰問 讓全球滿結善果

我們的生活真的很好。心安下來，人要知足。要互相祝福，這種環境只要心平氣和。所以慈濟這個時候要講清貧，不要那麼誇張、炫耀的生活，平平淡淡過日子，物欲縮小一點，很自然就不會痛苦。


我們去做國際救助，絕對不敢把錢就交給當地政府，一定要親自去瞭解，一定要雙手親自交給災民。早上我才說，如果我們願意把救難物資直接給辛巴威政府，當然他們會接受，但是他們現在就是亂啊。


前天夏威夷的慈濟人報來，誰想到四面是海的地方，竟然也會淹水。夏威夷本來都是住在天堂，生活都很好。突然洪水來，很多家庭突然成為受災戶，一無所有。


我們慈濟人就一面發放慰問金，一面宣揚節儉精神，一面要像朋友去和他們聊天、關懷，去帶動。


其中兩戶受災比較嚴重，我們告訴這兩戶災民，慈濟的起源故事，說我們當初也是一無所有，從每人每天台幣5毛錢，相當於美元幾分錢，這樣開始慈濟功德會。就這樣，這兩個災戶說，聽過我們慈濟的故事，他們對水災的際遇可以接受，開始也會說、也會笑。


給他竹筒的撲滿，他也會發心，認為我們也不窮，再窮也不差那5毛錢，也可以幫助別人。早上晨會你也看到，大家小小的力量，不管是100元，或是口袋裡的1塊錢，都可以幫助別人。


政經問題 用體諒心化解

問：很多企業在裁員減薪、無薪休假，上人認不認為這時候企業負責人更要共體時艱，不要動不動就裁員？

答：現在工業膨脹太快，也變成虛擬工業了。當工業太發達，就會往外發展。有很多貨，就要擴廠。現在景氣不好的時候，他要雇用那麼多人，他自己都難保了，怎麼辦？


資方當然要照顧好勞方，因為沒有勞工，就沒有辦法把事業做好；勞方也要很感恩資方，假如他沒有創業，這一群人要如何生活？只有感恩的心才能共度難關。


上一個星期，大愛台主管來跟我說，今年景氣不好，大愛台員工願意自動減薪，我說你們有沒有勉強啊？他們說沒有。結果定案的原則是：晉級不加薪，主管減薪。大家有一個共識，說這個時候大家要共度難關。我真的很感恩。


問：台灣除了經濟問題，兩岸有很多變化，讓人心浮動。例如有很多台灣人不能接受大陸人，甚至罵他們是敵人，上人認為台灣人要怎樣面對兩岸新局？


答：還不都是叫做人嗎？在慈濟，我們不能想像有彼此之分。住在地球上，都叫做地球人。大陸、台灣，都是華人，我們都是寫漢字。


建蘇花快？慢遊風景更美

問：行政院曾經要開闢蘇花高速公路，被輿論反對後，又改名叫蘇花替代道路，上人贊成嗎？

答：現在花蓮的交通已經很不錯，飛機都在減班，因為沒有那麼多人。你若搭自強號、太魯閣號火車，只要兩個多小時就到，還有沿途的風景多好，假如還要再開高速公路，就是破壞山林大地。搭車不就是要看風景，坐火車又有風景看，有山有海，結果鑽個山洞在裡面跑，暗無天日，有什麼意思？


無形的損失你們可能不知道。像雪山隧道開了後，宜蘭縣的水位都下降了，不下雨，古井都乾了。另外，我們慈濟人很關心未來的水資源，以後會有問題。那種開發對環境是無形的殺手，現在台灣的河川都一樣，河床淤積都太高了，河川裡都沒有水，但是大雨一來就淹水。我到各地去，發現河床都比道路高，水一來就容易做水災。


山上沒有水土保持，大雨豪雨來，就會山洪爆發。但若是疏濬的話，廢土要倒往哪裡？這些都是危機。如果要運輸，其實海陸已經很方便。經濟發展可以不要有這麼多的危機。如果要擴大公共工程，可以疏濬河川，挖出來的砂石，可以拿來做建築砂石，也可以出口。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開路？


問：這個時代領導人該怎麼做？

答：我不是什麼領導人，只不過是不忍心。


【本文摘自遠見雜誌1月號，訂閱遠見雜誌電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