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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玲老師大作--感謝不夠完美的我
羆曰：「讀完公主轉來的這篇文章，我迫不及待央請她徵詢作者──雅玲老師的
同意，將此文放上莊子與大家分享。感謝雅玲老師大方地爽快應允，更感謝她的
幽默、智慧和用心，讓我們的下一代能自然地、快樂地、健康地認識、接受進而
喜歡白子。」
感謝不夠完美的我
「你長得好奇怪哦！」
記得在唸大學的時候，學校裡有附設幼稚園。在一次回宿舍的路上，遇到幼稚園
的小朋友們兩兩一組，手牽著手，排著路隊正要走回教室。突然我聽到其中的一
個小女生用她小小的手指頭指著我，並對著她旁邊的小男生說：
「咦！你看，她長得好奇怪哦！」
接下來的那句話最讓人印象深刻──「她會走路耶！」
莫非我被當成外星人了？酷！
我記得在唸國中的時候，明明生物課本裡頭有教到什麼是「白化症」，而且還附
上一張「黑人的白化症」照片，但怎麼我都長大了，走在路還是很容易被當成「
外國人」來看待？
白化症是一種先天就缺乏「黑色素」的疾病，因為缺少黑色素，導致在膚色及毛
髮上呈現「白化」的症狀。通常走在路上會有幾種現象：
第一種反應：心理頭自己OS──「外國人耶！」
第二種反應：直接說出心理頭的OS──「你看，外國人耶！」
第三種反應：除了有第二種反應外，再加上一番簡單的「台式英文會話」，例如
「How are you?」、「Excuse me」「Hellow」之類的，但通常我都會很不識相
的回答「沒關係」「你好」，搞得人家挺尷尬的。
第四種反應：這比較是老一輩的說詞，「你的祖先一定是荷蘭人哦。」心想，我
們都脫離荷蘭人統治那麼久了，怎麼可能「混」的那麼「純」啊？
第五種反應：這情況通常只發生在嬰幼兒及學前的幼齡兒童，「她為什麼那麼
白？」「她長得好可怕哦？」「看到鬼！」，會說話的幼童用口語表達，但無法
言語的嬰兒，有的就直接哭了！害我有時候都不敢抱別人的小孩，深怕又聽見哭
聲而打擊到自尊心。
當然，我不可能從小就這麼有智慧，能以幽默的角度看待他人的異樣眼光。那中
間的成長過程，從討厭到接納，和絕大多數的身心障礙者一樣，應該是很相似
的。一開始怨慰父母把自己生到這世界上；討厭上學，因為會被取笑；接著開始
搞自閉，害怕人群；然後就影響到課業、自卑感重、防衛心強、不喜歡自己、失
去信心…。
幸好，我常常遇到貴人。簡單的說，我能在一次次的挫折中變得更好，都是因為
這些朋友給予我「完全的接納」及「不嫌多的稱讚」。
從他們的接納裡，我知道他們是因為我的個性、特質、生命經歷而喜歡我的，從
他們的稱讚裡，我也知道是自己的表現和努力讓他們打心底的讚賞著，當然我也
懷疑過他們的稱讚是比較來的，和「正常人」的比較。不過，漸漸的發現應該真
的是自己其實表現的不錯啦！（我沒有很驕傲的意思，呵呵！）
先發制人的第一堂課
因為這樣的生命歷程，讓自己在第一次踏進教室前，做了「萬全準備」。知道學
生可能會有的好奇、疑問甚至反應，所以決定採取「主動出擊，先發制人」手
段。
每一個任教的新班級，我的前二堂課，教學目標無他，只有「認識老師」這一
項。
在第一堂課裡，我準備了一籃蛋，裡頭大概有十來顆，只有一顆是「白雞蛋」，
其它都是「土雞蛋」。一站上講台，在黑板上寫下我的名字後，就拿著那籃蛋，
並詢問學生：「你猜，我準備這籃雞蛋要做什麼？這籃蛋跟老師有什麼關係？」
反應快的小孩會立刻回答：「我們都是土雞蛋，你是那顆白雞蛋，因為你是白
的。」這答案當然是我所要的，但也會有搞笑的學生這麼說：「老師，你好好
哦，這節課要煮蛋來吃嗎？」、「老師，難道，這些蛋是你生的嗎？」…。
於是，「先發制人」的策略奏效，這動作可以讓孩子的擔心和疑惑立即解除，我
期待的就是讓孩子知道「我的外表是可以拿來討論的」，接著，他們就會有很多
的問題開始出爐啦。
學生：「老師，你不能晒太陽，那你晒了不就會溶化了？」
我：「我又不是冰淇淋！」
學生：「老師，你這麼怕光，我們要不要把教室的電燈關掉？」
我：「………」
學生：「老師，如果你跟正常人結婚，那會不會小孩變成『斑馬』啊？」
我：「我還『乳牛』咧！最好膚色還是『灰色』的哦！你以為我是調色盤啊！」
學生：「老師，那你看得到我們嗎？」
我：「我只是『看不清楚』，沒有全盲！」
學生：「老師，這樣很可惜耶，這樣你就不知道我長得多帥！」
我：「………」
當孩子感受到我很願意和他們討論「我」的時候，他們的心其實也被我偷偷打開
了。他們從互動回應中，認識了白化症和一般人的不同，我也很誠實的告訴孩
子，我的視力就是不好，有時候，甚至得用放大鏡看作業，走在路上，如果不
熟，其實沒辦法認出他們的臉孔，但我也告訴孩子，「因為這些不方便，所以我
需要你們的協助，你們的字要寫大一點、不準用淡色的筆寫字、走在路上要主動
跟老師打招呼，而且要『出聲』，不能只靠『無聲的揮揮手』、上課要發言請自
動出聲…」，這些「要求」在孩子眼裡，變得「很有趣」，因為他們的角色從「
被動的接受者」轉換成「主動的協助者」，他們被賦予了任務，他們要成為「協
助老師的人」，從小到大，我也都沒經歷過「老師也需要被幫忙」的歷程。
第二堂課，我會給學生看一部有關白化症的紀錄片──「月亮的小孩」。那是將
近二十年前的影片。因緣際會，我在十歲的時候參加了「白化症聯誼會」，而當
時吳乙峰導演正籌劃拍攝這部片子，幸運的我的故事也在其中。
影片裡，只有十歲的我，被問到怎麼被嘲笑的，回答沒兩句，就哭得淅哩嘩啦
的。孩子看完了影片，對照二十年後站在他們眼前的我，那樣的心情應該是很奇
妙的，不需要太多的言語，我想他們從中應該感受到這二十年的不一樣。
就是因為不完美
站在講台上，已經是第六個年頭，我愈來愈相信──「孩子需要一個不夠完美的
老師」，孩子需要的，不是一個多麼完美無暇的表率，他們需要的，是一個不夠
完美的人教會他們學習如何面對自己的不完美。
我沒有完美的求學歷程，所以我能理解怎麼聽都聽不懂的挫敗；
我沒有完美的個性，所以我知道我會有犯了錯而不敢承認的時候；
我沒有完美的家庭，所以我能體會父母忙於工作而疏於照顧我時的不諒解；
我沒有完美的身體，所以我能感受因自卑而更想展現自我的好勝心。
如果，今天我能受到學生、同事、家長的肯定，我想，我得好好感謝這個不夠完
美的「我」。